【桃生方式】想去:Voice深夜講堂 陳忠敏銘


陳忠敏銘:我們應該成為一個傳達者,所以叫做Voice




【桃生方式】想去:Voice深夜講堂 陳忠敏銘

攝影/影片剪接:蔡士豪|訪問/文字記錄:林彩虹、劉子語、陳品|文章撰寫:林彩虹
 
特別感謝:暖場盧恩、酒精與菸

Youtube影片連結:https://www.youtube.com/watch?v=viXj-7sTuZA




走進在中原大學旁的大觀園,稍微迷了一下路才找到「Voice深夜唱片行」的入口,狹長的空間容納了吧檯、唱片牆、幾張桌椅,和一小排待售的上衣,光線主要來自昏黃的燈光,但打在四周寫滿簽名的磚牆上又會散掉,所以和香菸的煙霧、漂浮的灰塵混在一起之後就會形成一種特殊的、迷幻的亮度。剛坐下沒多久,老闆陳忠敏銘(也是這次的受訪者)就拿出多年前出版的《JBJF》雜誌,每篇文章都有不同的排版和敘事手法,而且都是全彩印刷,大概從這裡就可以感覺得出來,這次訪問的對象是個利潤擺兩邊,作品放中間的奇葩啊。




「其實那種反叛的個性在年輕的時候是必須的。」

問:為什麼會選擇在中壢開店?在來到中壢之前,去了哪裡、從事了什麼樣的工作?

陳忠敏銘(以下簡稱陳):我高中是學廣告設計,那時候因為很喜歡唱片、聽音樂,就開始慢慢轉到音樂、唱片行,所以一開始出社會是待唱片行、唱片公司、電影公司,後來在2001年的時候,覺得中壢真的很無聊,開了第一家店叫做「革命」,就在這個位置,嘗試賣唱片、賣飲料、辦展覽、辦畫展、辦表演、交換書籍、跳蚤市場、DJ秀,在那個時間點,應該台北也很少這種店,沒有人覺得這是個正常的空間,所以半年就結束了,當時我們想說要趕快把這一切紀念起來,就拍了電影《革命的大旗在揮動》,是在記錄2001年革命唱片行的起落,拍它其實只花了一個晚上,因為我們只能借到一個晚上的DV。

後來倒了之後,我花了好幾年去還錢,到三十歲當唱片採購結束之後回到中壢,中壢還是一樣,就感覺這裡不應該是這樣的,所以我那時候回來重新再開了一家唱片行叫「Voice」,「Voice」的概念跟「革命」的概念是完全不一樣的,開「革命」的時候還很年輕,才二十幾歲,會對這個社會跟氛圍有很多不滿、很多反抗,會想要去告訴大家,因為覺得我就是不高興,這個地方、國家、社會怎麼可以這麼爛?後來才發覺,其實那種反叛的個性在年輕的時候是必須的,所以我們現在會跟小朋友說,你在當下覺得有什麼需要被改變的就去做,因為那是一個過程。到了三十歲開「Voice」的時候整個心態就有調整,因為我覺得反叛已經沒有那麼大的效果,我們應該成為一個傳達者,所以叫做「Voice」,包含知識、理念、文化、音樂,所有東西的傳達,而「Voice」從那時候開始,到現在已經八、九年了。

問:經營「Voice」的理念相較於「革命」有什麼不同?

陳:中間的轉變是出社會之後發覺,當一個人憤怒的時候很難去影響其他人,因為其他人會覺得這是在發牢騷,不知道你在不滿什麼,因為罵人誰都可以罵、誰都可以訴求,可是它沒有影響力,因為你不懂得讓人去思考,所以開「Voice」的時候我想說,應該把這種不滿轉為讓人有去思考的能力,這裡辦的講座不會告訴你這件事就是反到底,講者講的東西聽者不一定要完全認同或不認同,而是要讓聽者自己去思考自己對於這件事的認知,不再只是停留在網路上的一知半解,我覺得這很重要。


「跟這個地方產生連結。」


問:兩次都還是選擇開店,有店面這件事為什麼讓你覺得重要?

陳:因為是在中壢出生,又從小在忠貞眷村長大,所以其實對於環境和土地,我會覺得它們是一種生命,而有一個空間、一個聚會場所,可以像磁鐵一樣把人吸過來,也自然地選擇被吸過來的人。跟這個地方產生連結,讓大家知道你在做甚麼,我覺得店的重要性在這裡,店就像一個靈魂,例如我們之前的店在另外一邊要移到這裡來的時候,中間有一個月的時間,我們的講堂是出去流浪的,就算沒有店,可是我們還是會去其他地方辦講座,在那個時候我是認為可以打游擊戰,但後來還是要回來實體,因為才能把人吸過來,他們會有一個家的感覺,這個地方只要還在,那我們要找人討論事情,或是要找什麼資源,都可以在這裡找到,所以這是我覺得一定要有一個店的原因。

問:是用什麼樣的想法在規劃空間的?

陳:很多空間其實是被做死的,因為做死並不是空間本身的問題,而是處理空間的人對空間到底有沒有想像力,如果一個店家或是主事者對於這個空間完全沒有想像力,要在這邊辦展、辦活動是不可能的,而如果店家對空間有想像力,那什麼東西都可能產生,像我們這邊辦過放電影、小型演唱會、音樂節、交換書籍、告別式、畫展,任何想像得到的東西都可以發生,因為空間並不受限,唯一受限的是能不能用空間去配合,讓它產生聯結性,空間應用基本上是以開放性為主,我都會找一些老房子,除了本身想保存這些老房,也賦予它們一些生命、創造一些歷史,只要任何一個空間我們都會想辦法去塑造出它該有的狀況,依照它原本的方式、依照不同的活動去調整作法,這空間才會變活。我們之前有辦過一個很特別的活動,十個人包一個場,請一個主廚來這邊做西餐,一道一道上菜,上每一道菜的過程去放一首適合這道菜的歌,別人會覺得這不可能啊,但空間就是這麼活,看你怎麼去做而已。




「會來的客人都是很有自己的想法的,只是在找一個想法能夠實現和被認同、被討論的空間。」


問:對會來Voice的人有沒有什麼觀察?平常開店的時候跟活動時的差別?

陳:基本上我覺得沒有什麼差別,唯一有的差別是看講者或是表演者本身會吸引到什麼樣的人,聽完這表演之後知道了這個空間,但並不一定會了解,我覺得這是很正常的,表演完後人就離開了,如果覺得好奇就再過來,可是在活動本身和之後,會來的客人都是很有自己的想法的,只是在找一個能夠實現和被認同、被討論的空間,所以會吸引到一些很特殊的人,在這樣一個很特殊的空間裡把他們串連起來。

我們之前在舊店辦過一個「倒著跑音樂節」,背景是在台北有個包圍101的行動,在行動結束之後,很多青年回到各地,當時中壢的那一群青年就是來自中原大學,他們想要延續這個活動,但是沒有經驗,我就說那來我這邊辦,活動請來的五個樂團都是在台北有參與行動的,我們輪流講對服貿議題的想法、現場有表演還有交換書籍,很多元素結合在一起,當時他們如果沒有做過這一次,就不會有之後的行動,這是一種磨練。

問:像這些人留下來的有多少?

陳:對於一個空間來講,人的流動是非常正常的,可是人在這個空間裡的時候能得到什麼?他得到的東西出去之後要能延續,像我們很多客人畢業後會回高雄、回台北,可是很奇妙的是,當他們出去之後會永遠記得這裡,會和這裡產生連結,像獨立刊物小誌展主辦人的第一場表演就是在我們這裡,第一個刊物也在這出現,當他發展出去開始辦獨立刊物展之後和我們聯繫,我們就每一屆都會去,而且會拉人去。

桃園很多現在的店家都來過我們這,出去創造了自己的東西後也會跟我們保持聯繫,因為他們沒做過的事情我們都做過,所以我們有經驗可以傳達。這才是空間賦予人最重要的東西,並不是人出去就結束了,如果這樣就結束了,就不像是朋友,而只是主客關係,對我來說大家都是夥伴,當然一開始我不認識你,一定是從客人開始,可是我會習慣去和這個人聊天、找出他的特色,慢慢地把他的特色誘導出來,然後就會變成他自己的東西。每個人都有夢想,但沒有遇到一個空間和機會就會忘了,被時間推著走、被工作推著走。在舊店要收的前一個月,我遇到兩件蠻特別的事情,晚上提早到店裡整理,有一個50幾歲的中年男人敲門進來問可不可以逛一下,他說自己現在五十多歲,工作了二十幾年,結了婚有了小孩,有一天卻突然覺得快瘋掉了,非常想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跟老婆協調之後就把工作辭了,打算花一年的時間每天找以前的老師和朋友聊天、釣魚,想要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可以讓自己開心的事。對,其實人就是這樣,如果完全沒有思考事情對自己的價值,時間到了之後就會發現自己並不開心,找到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我覺得很好,但會覺得能早一點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會更好,現在的人壓力太大了。


「我覺得每個年代有每個年代要承受的東西,可是我覺得你們都有機會,只是我們要做的事是讓你有的東西能夠表現出來,這就是最大的價值。」

問:那你對年輕這一代有什麼想法?

陳:我覺得每個年代有每個年代要承受的東西,可是我覺得你們都有機會,只是我們要做的事是讓你有的東西能夠表現出來,這就是最大的價值,它的可能性很大。這幾年我們有點像是教育者,帶了很多年輕人去做很多嘗試,嘗試完就出去,在這邊能夠得到認同了,是因為有做出東西來。對於年輕的一代我覺得,就是要好好加油,因為機會當然不多,可是一定會有人給你機會,你要去證明自己,而且要很清楚自己要去做甚麼,跌倒正常、走錯方向正常,不要怕繼續摸索,因為有可能過程像我們一樣,前面是很叛逆的、超級叛逆,但過了那段時期會去摸索到自己想要走的東西,然後就繼續走下去。





「在我認知裡的文化創意應該是結合在地的人、古蹟、傳統技藝、音樂、種族,把所有東西包在一起。」


問:你剛說從開「革命」到回來開「Voice」,覺得中壢還是那麼無聊,在這段時間,不管是「革命」或「Voice」時期,中壢的大環境有沒有什麼變化?

陳:我覺得之前桃園、中壢真的是很無聊,沒什麼有趣的東西,但這三年來大家開始覺得桃園變有趣了,或說是這「三年」,是因為我們的政府很無知地一直在推動所謂「文創產業」,其實對我來講,文化創意產業並不是這麼無聊、這麼表象的,在我認知裡的文化創意應該是結合在地的人、古蹟、傳統技藝、音樂、種族,把所有東西包在一起,它不是只有一個元素丟出來,例如就只是要做一個老屋改良這種就叫做文化創意,那是錯的,因為它沒有靈魂、沒有人、沒有在地的記憶、沒有老年人、中年人、年輕人做一個串連。

獨立書店文化,我覺得這是好事,因為以前是缺,大家開始拚了命想要開咖啡廳、開書店,我覺得都很好,有什麼想法就去開,因為它是第二階段「蓬勃期」,我們現在還沒到第三階段喔,第三階段是「淘汰期」,好的東西留下來,不好的就淘汰。現在桃園或台灣,面臨的是第二階段,就是大家拚了命回鄉,文創咖啡、文創書店、社區書店、文創冰店,不管,什麼東西都好,因為要先讓它蓬勃,我不是否定這些東西,是會希望他們都要有自己的個性。當蓬勃起來之後,也就是這三年來我們會覺得桃園突然變得好有趣喔,可是我相信,再過幾年就會感覺到開始在淘汰了,有些店開始不見,是因為沒特色、沒用心,願意用心的會慢慢成長,也帶著大家成長。


「有一天我一定會離開,我會老,希望能有年輕人接我的位置、去做傳承,它才有可能無限的延續,用個性去創造這個空間,可是核心價值不要變。」


問:回到「Voice」本身,目前正在做些什麼事情,未來打算要進行什麼計畫?

陳:我覺得一家店不可能開一輩子,也不可能開五六十年,所以不會去想可以開多久,只能在現有進來的東西中一直往前做、往前創造,對於未來,我們當然是想希望把東西真的傳達出去,對於空間、對於土地的都傳達出去,這是我們比較想去做的,像深夜講堂我們從原本只想做八場而已,到現在已經變成八十場了,它是有機的,能繼續延伸,所以講堂還會有一些番外篇,它一直在成長,從這邊再延伸其他東西,每條都是主線,每個延伸出來的東西我都覺得很重要。

以前的店結束之前,我們刻意在前半年就跟大家講要收了,有沒有誰要接這家店,我說不用買,整個送你,可是要告訴我你想要做什麼,但當時可能還沒人敢接這種事,因為整個文化扎根是很吃力不討好的東西,可是我已經有這個覺悟是,有一天我一定會離開,我會老,希望能有年輕人接我的位置、去做傳承,它才有可能無限的延續,要用個性去創造這個空間,可是核心價值不要變,所謂核心價值就是要對人、對土地負責,這個東西不變,就去做想做的事,它才能從第一個十年走到二、三個十年。空間會移走,但精神不會跑,我們在做的就是這種東西,交棒,而且是沒有條件的交棒,直接給你。

要去關心人、關心一些議題、關心這個土地上發生的事情,其實都是很辛苦的,我自己做了十年,清楚這些,前面三年爸媽都不知道我在幹嘛,只覺得為什麼要這麼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沒有休半天假,每天都是為了湊房租,繳完房租全身上下只剩一千多塊,還要不要做下去?如果沒有背後很清楚的信念在的話,絕對放棄。

問:接下來回到個人,在開店之後你的生活大概是怎麼樣的?

陳:以前的話大概就是朝九晚五,下班後就有自己時間,可以去書店、唱片行,週末可以出去玩。開店後,前面六、七年是四點起床,出發到店裡從六點一直到凌晨兩、三點,有時候是五六點,收拾完再回家睡覺,第二天再起床,每天做這些事情,有一些特殊的時候要去聯絡人、聯絡活動的時候就要更早起床,長時間就是這樣,週末也不能休息。以前是完全沒什麼休,後來發覺年紀大了這樣不行,所以從休息一天變兩天,我那時候想說如果這家店倒了,很多事情會沒辦法繼續做下去,不只是個人,還有其他人就也沒辦法繼續做下去了,我必須要去撐著,才能把這些事情做好,所以作息會跟別人不太一樣。

問:回到中壢做文化扎根和音樂工作,對你的生活和價值觀呈現有什麼樣的影響?

陳:以前在「革命」時期,其實沒有這麼多的土地意識,大部分是對一些事件或是政府政策不滿,或對環境不滿,可是當我再次回來開「Voice」的時候,唯一的變化是接觸到客家、閩南、原住民、新住民,我自己是個外省人,也會開始覺得這些東西其實是需要被保留的,尤其桃園這地區因為算是個工業城,所以各種人會來到這裡,我們卻反而忽略掉這個東西。我開始投入去認識一些原住民,接著是各種不同朋友,客家朋友、閩南朋友、或是外籍朋友,也去了解他們的音樂、去跟他們產生連結,覺得每個不同種族都很有趣,沒有這麼排擠。所以在今年五月的發條音樂節上(「Voice」是指導單位),概念就是種族融合,有芬蘭、客家、閩南、原住民、印尼、菲律賓、泰國、馬來西亞、新加坡、日本,我們找這麼多國家的人,在中壢這個地方辦了一場音樂節,其實是非常成功的,這在台灣沒有幾個音樂節能做到,雖然小,也沒有政府太多資源都是民間的,可是能夠做到這樣,沒有一個很強的組織架構跟信念是做不起來的。

所以開了「Voice」對我來說,最大的變化就是讓我了解各種人群,我生存的地方其實有這麼多東西,以前比較不會去在意這些。

問:你的個人生活跟著這個空間跑,那有沒有對於未來的計畫和想法,還是一樣跟著空間?

陳:我覺得是連在一起的,只是我希望能有更多的人來變成這裡的一份子,他也許就是有什麼想法,那我們可以跟著一起做、去幫著他一起做,創造出更多的可能性,我覺得要回歸到,做一件事情自己一定要覺得有趣,如果自己不覺得有趣,就不會認為這可能可以怎麼做、可能怎樣會比較好玩。


「人要去思考到底做這件事情的當下,需要用什麼角度去看待,我覺得這還是最重要的。」


問:最後,你自己的經驗或是價值,有沒有哪個是最想要傳遞出去的?


陳:最想要傳遞出去,我覺得人應該要學會去思考很多事情的正反面,沒有絕對的錯也沒有絕對的對,沒有絕對的善也沒有絕對的惡,可是人要去思考到底做這件事情的當下,需要用什麼角度去看待,我覺得這還是最重要的。我也覺得每個人要去創造出人生的價值,也許有人覺得自己可以什麼事情都不做過一輩子,OK,這就是那個人的價值,我認同,可是如果想要做某些事情的話,那就去做,失敗了再進步,最怕的是失敗一次就放棄,我覺得這是最可惜的,因為搞不好莫名其妙地就變成了人生的實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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