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生方式】活在:芒草心 吳兆彪

吳兆彪:我們希望社區的民眾不要排斥遊民,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來協助他們脫離遊民的生活



【桃生方式】活在:芒草心  吳兆彪

攝影/影片剪接:蔡士豪|訪問/文字記錄:林彩虹|文章撰寫:林彩虹
 
特別感謝:停不下來的施工聲

Youtube影片連結:https://youtu.be/orUIlaAif9o


       桃園市區週邊的公園、車站前、廢棄的建築內經常可以見到街友的身影,而隨著火車站的改建,市區地景的樣貌正在改變,也影響了在這一帶生存的街友,他們如何應對因為建設而對環境帶來的改變,以及因應政治、社會觀感、地方環境的敵意,街友在又有何生存之道?
第一篇,我們走入永和市場旁的永樂街,訪問以服務街友、執行街友自立方案為主要工作目標的芒草心慈善協會在桃園辦事處的負責人,吳兆彪,詢問地方社福機構、非營利組織的在政策與法律的框架下所面臨到的困境、與街友相處的過程以及對當地的觀察。



「遊民本身是一種狀態。」

問:為什麼芒草心會選擇在桃園成立辦事處?

吳:芒草心當初成立的主要目標是做國際交流,所以據點都以台北為主,每年大阪、首爾、香港和台北這四個城市會輪流參觀當地的遊民服務措施和法案,並進行成果或經驗分享。開始進行國際交流到現在大概有十年的時間,雖然芒草心成立沒有那麼久,之前是一些會員自己跟這些國際組織在互相聯絡,但我們就是從2011年開始做交流到2013年,有一些日本或是韓國的服務方式,我們覺得可以在台灣試著做看看,也剛好我們2014年有獲得公彩的補助。
桃園有「遊民發展服務方案」,他們在2014年需要一個新的單位來承接,所以我們才在台北以外成立了一個辦事處,主要是要接桃園的遊民服務方案,另外也想把在日本和韓國一些服務團體目前在做的創新方案拿過來試試,看在台灣做會不會有更多的成效。

問:有什麼樣的創新的方案?

吳:譬如說日本的「自立支援法案」,主要是透過政府提供資金,讓民間團體去承租房子,透過居住、輔導、就業,然後再返回社區住屋的方式,先穩定人民居住的困難。遊民本身是一種狀態,沒有住的地方影響比較多的是生活不穩定,然後三餐、工作也沒辦法穩定。日本從2003年開始實行自立支援法案,大概有十年的時間,他們的遊民人數就減少了三分之二,我們覺得這個方式在台灣是一定可行的,所以就在台北租了一個地方提供他們住宿,有社工輔導他們就業,也透過社會局的一些轉介,讓他們可以獲得一些福利身分,再協助他們租房子。最重要的是幫他們做儲蓄的管理,通常對遊民來說,他們賺多少錢就花多少錢,沒有儲蓄觀念的話,他們很可能就一直沒有辦法存到足夠的錢去租房子,透過這個居住輔導就業的方式,讓他們可以把錢存下來,在三個月到半年的這段時間,讓他們的生活穩定,也習慣這種穩定的生活,在租房子之後就比較不容易再回到街頭流浪。

桃園的方案其實某一部份有點類似,我們這邊雖然是外展服務方案,但短期住宿這部分主要也是提供遊民住宿,希望他們可以去就業,所以我們有一些市政府提供的公共服務機會讓他們去賺錢,社工也協助他們做精簡的儲蓄管理,大概三個月到半年,再另外協助他們租房子。像這樣嘗試性的方案,目前以台北來說,住進來而且就業的成功率大概是50%,桃園這邊的話,我們今年輔導了大概十幾個就業的個案,其中也有將近十個人回去租房子,或者是有固定的住所,我想這部分之後再繼續做的話,某程度來講是可以減少這些遊民他沒有辦法存錢、想工作可是卻沒有辦法固定工作的困難。




「大部分的遊民團體他們在選擇服務據點的話一定是要靠近遊民,因為這樣遊民來才會方便,很多遊民都沒有交通工具,他們只能靠腳走路,服務據點設太遠的話,他們要到這個地方用餐或洗澡要花很多時間。」


問:為什麼會選擇來到桃園從事街友服務?

吳兆彪(以下簡稱吳):我大概是在1998年搬到桃園居住,之前是在台北上班,因為通勤的關係,每天都要早出晚歸,我就想說要回桃園工作,正好2003年人安基金會在桃園成立平安站,人安基金會可以說是目前全台灣服務街友最大的一個組織,包括社會資源的募集和服務量。我太太是在創世的桃園分院工作,他問我願不願意接,因為街友這塊服務在人安有個不成文的規定,是盡量以男生為主,女生會比較容易被騷擾,後來我就接了人安桃園平安站的工作,大概做了三年,到2006年又被調去台北人安的社工部工作。

調到人安總會工作後的工作內容就改變了,我不再是做直接服務,而是以整個基金會的社工服務為主,包括要設立新服務站。我服務街友的經驗大概從2003年開始,到離開人安差不多有十年多的經驗,當初芒草心決定要接桃園這個方案的時候,他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我,而且是桃園人,對這邊也有一定的熟悉,所以他們就希望我回來接這個方案。

問:所以這兩個組織的關係是?

吳:兩個基金會是沒有隸屬關係的,只是因為街友的聚集地會在都市比較舊的社區裡,譬如說台北的萬華跟中正,這兩區是台北最早發展起來的地方,可是目前他們算是比較老舊的城市了。桃園人安和我們所在的服務據點這附近,也算是桃園市最早發展的地方,第一它離火車站近,附近又有大廟,所以這邊等於是桃園的舊市中心區域,人也比較多。大部分的遊民團體他們在選擇服務據點的話一定是要靠近遊民,因為這樣遊民來才會方便,很多遊民都沒有交通工具,他們只能靠腳走路,服務據點設太遠的話,他們要到這個地方用餐或洗澡要花很多時間,在台北的話,人安的萬華平安站、社福中心和芒草心,其實距離龍山寺和艋舺公園都非常近,大概走路只要兩三分鐘就到了。桃園這邊當初找到這個地點,其實也是跟人安很接近,我們希望彼此的關係是互相合作的,有資源互相交流、連結,芒草心的這個方案沒有提供三餐,人安有提供午晚餐,所以有一些個案需要吃飯我們就會轉介到人安去,我們這邊主要的服務是街友的就醫和就業,在人安那邊用餐的街友假如有就業的需求,他們也會轉介到這邊來,所以是一個合作、夥伴的關係,互相彌補不足的部分。

「大家為什麼說街友都會到車站,就是因為交通便利和求生方便、資源多。」
問:對你來說桃園火車站周邊一帶有什麼樣的特色,聚集了許多街友?
吳:一般來說,遊民會找一個交通便利的地方,就像我剛剛說的,他們通常都沒有自己的交通工具,頂多是腳踏車,有機車的是非常少數。除了走路以外,火車是屬於比較便宜的交通工具,很多街友都是離鄉背井從外地過來,他們要到台北、桃園,或是高雄和台中這些大城市,也是因為就業機會比較多,他們怎麼到這個大城市來?當然是坐火車最快,火車每天的運量很大,他們隱身在人群中也比較不容易被發現,而且火車站的大廳每天開門之後,可以一直坐在裡面休息到晚上關門為止。

除了大城市的火車站之外,靠近火車站的公園,還有歷史比較悠久、大間的廟宇,這幾個地方會是他們比較常去的地方,第一是因為這些地方大部分是屬於比較舊的市區,傳統市場比較多,人情味也比較重,所以沒有工作的話,在這些地方求生會比較容易;第二是會有一些臨時工的機會,他們可以先用打臨時工的方式賺一些生活費,作為平常吃飯、去旅社或網咖洗澡的錢。所以基本上街友會聚集的地方,最多的就是車站、公園、廟宇,也有一些會住在廢棄的空屋裡面,桃園火車站附近雖然每個公園都沒有很大,但還算不少,有文昌公園、朝陽公園,這附近也有景福宮和有慈護宮,後站有陽明公園、建興公園,公園和廟宇多,火車站剛好在中間,然後一些派報或是人力派遣公司的據點也是在這附近,所以他們會集中在這一帶。大家為什麼說街友都會到車站,就是因為交通便利和求生方便、資源多,每天以火車通行的人很多,雖然會給他們錢的人不多,但是一天累積下來的話其實也夠生活。




「最重要的是,我們沒有遊民法、沒有一個對遊民的定義,也沒有對遊民服務的強制力。」

問:政府(市政府,尤其是社會局)以及地方政治人物對街友的看法,還有你政府實施相關措施的觀察是?

吳:其實桃園的政治人物對街友的看法比較沒有像台北那麼嚴厲,這裡的政治人物通常是有接到選民的反應才會做質詢或詢問,會有選民反映通常就是因為他們每天進出火車站,每天看到乞討的人會覺得為什麼這些人都沒有辦法離開火車站。

坐在火車站前面放一個碗,其實社會局本身並沒有強制力,警察可以依照社會秩序維護法做一下驅趕的動作,可是趕完之後他又會回來,最重要的是,我們沒有遊民法、沒有一個對遊民的定義,也沒有對遊民服務的強制力。社會局本身是以勸導的方式,然後社工提供很多服務,也跟遊民說我們有這些服務,可以到人安吃飯、可以來我們這邊洗澡、幫你介紹工作、生病可以帶你去醫院看病不用錢,可是接不接受在於他們,我們不能強迫,今天這個遊民生病了躺在路邊,就算救護車、警察和我們都來了,只要這個人他堅持不上救護車的話,我們並不能強迫把他送上去,除非消防隊、救護車的人評估他假如不去醫院會有生命危險才可以強制。我們大概在前一、兩個月有處理過一個遊民,在三民路和民生路口,聽說他前一天出車禍被撞倒了躺在人行道上,警察、救護車、我們和社工科的社工、遊民外展中心的社工都到那邊去了,那個人堅持不上車就是不上車,後來是因為他的腳好像有骨折、沒辦法動了,我們強制把他送到醫院去,可是他拒絕所有的的檢查和治療,照X光、抽血、量血壓都不要,急診室的醫生根本完全沒辦法判斷他到底有什麼問題,他也不透漏姓名、生日、身分證字號,完全查不出這個人的任何資料,我們請警察做人臉辨識系統,可是他用衣服把臉遮住,這樣就沒辦法辨識了,也不肯按指紋(其實按指紋也有點違反人權),醫院也不能壓著他抽血,因為反抗的話反而會有危險,我們兩個社工、三四個警察、醫院的急診醫生護士,還有醫院的社工,加起來快到十個人,陪他在醫院耗了兩三個小時,最後是醫院送他一台輪椅,他自己用另外一隻腳推著輪椅出去,完全沒有接受任何治療。

很多民眾會覺得:「為什麼社會局不幫這個遊民、不強制安置?」,簡單講一句就是法律不允許,為什麼家暴跟受虐兒童有強制力?那是因為虐兒或是家暴性侵的部分是有法律規範的,可是對遊民來說,目前沒有法律來規範,社會局也沒有被賦予強制力,所以其實街友完全不肯配合的話,我們是真的沒有辦法處理,可以做的就是提供他一些生活上的東西,譬如冬天送他外套和睡袋,讓他晚上不會失溫、凍死在路上。不能說我們有一個地方住就強迫他來住,因為他去告的話是可以成立的,我們犯了強制罪,事實上在台北作遊民社工的還滿多都被告過,我們在拿捏和遊民相處的時候其實有滿多困難,當然像這樣的遊民其實比例並不多,可是假設我們用很強制的手段去處理的話,倒楣的還是社工,但不能說要為了獨善其身就很多事情都放著不管,還是盡量可以跟遊民溝通、勸導他們,可是假設他不肯配合、不願意,實在是不能強制他,大概只能做這樣子的服務,這是部份遊民會有的狀況。

有新站之後為什麼遊民會更多?是因為把前站通往後站的地下道封起來了,之前這些遊民會在地下道乞討,會走地下道的人才看得到,現在為了車站改建而把地下道封起來,這些人就浮上檯面了,偏偏新站前面的路又蓋得很大條,坐在那邊的話就非常的明顯。雖然以前也有人反映遊民在地下道乞討,可是因為那個地方比較隱密,所以大家比較不會關注到這個問題,現在他是在很明顯的路口,所以政治人物會希望社會局和我們去處理,但去處理的時候遊民會直接說:「警察都不趕我了,你憑什麼趕我?」有質詢的時候,局裡面的承辦人都會把這種狀況直接回覆給通報人和議員,他們可以了解這種情形,但我們還是希望有辦法可以解決,解決的方式就是一直去跟遊民溝通,可是溝通的話,第一個他要願意聽、願意接受,第二個是今天假如不在那邊乞討的話,那他的生活要怎麼辦?吃飯可以到人安所以不會是問題,可是他們會每天喝酒,那買酒的錢要從哪裡來?政府當然不可能買酒給他們喝,所以他們最後的選擇還是乞討,而且乞討到錢不是先去解決肚子餓的問題,是先去解決買酒的問題。



「最近這幾年,各地的街友服務都是希望他能夠回歸社會、社區生活,以就業為目標。」

問:請分享一下在第一線服務街友的經驗,也解釋一下說芒草心有什麼樣的服務,譬如說剛剛有講到就業、就醫,有沒有什麼其他的項目?

吳:我從2004年開始服務街友到現在大概十二、三年了吧,早年街友服務最重要的是維持生命,因為那時候對街友這塊還不是很重視,後來開始陸陸續續有對街友、遊民這個議題的重視,是因為2003年的SARS,遊民當時被當成是SARS的傳染源,所以政府對這一塊才開始有重視,很多地方都有設置遊民收容所或是委託辦理遊民收容的業務,可是當時政府認為遊民最迫切的問題是生存,要吃飽、要洗澡、換衣服,就醫和就業反而不是遊民服務的首選。SARS之後大概經過5、6年的時間,人安和一些教會(例如恩友)成立了很多服務據點,很多地方也成立了街友關懷中心、街友關懷協會,慢慢地街友基本生活中吃飯、沐浴、短期住宿的問題都可以獲得解決之後,才進入到改變他們生活樣式的過程中。

再來是健康和就業的問題,街友各個年齡層都有,大概是五十到六十歲之間比較多,這些人基本上還沒有到退休年齡,也還有一點工作能力,但因為年齡偏高,所以後來我們的服務就轉變到就醫和就業這兩個部分,假如就醫的檢查結果是沒有辦法再獨自在外面生活,就送到安置機構,假如他可以就業,我們會在協助就業之後幫他找房子,找到房子後讓他自立回到社區生活。2011年後我們從其他國家的經驗來討論的結果就是以類似像自立支援法案這種居住、就業、租屋的模式來進行,所以最近這幾年,各地的街友服務都是希望他能夠回歸社會、社區生活,以就業為目標。

桃園市的遊民外展服務主要是以訪視為主,我們常常接到社區民眾打到社會局通報說哪邊有遊民,我們接到這種通報後會先去做訪視,因為通常民眾通報的不一定都是遊民,有一些是酒醉躺在便利店門口的,那些有可能是社區民眾去喝酒喝完之後直接睡在那邊,常常也有附近的社區民眾到公園裡面喝酒,其實並不一定是真的遊民,我們先去做訪視就是要判斷這個人到底是不是遊民,然後詢問一些個人基本資料,再把蒐集得來的資料跟社會局的承辦人員講,請他去查詢這個民眾的身分和戶籍資料(承接外展服務但並不是政府的公職人員,所以沒有查詢個案資料的權限),透過這些我們才能確認他是不是真的遊民。

假如真的是遊民的話,我們就會做列管追蹤,之後會有幾項服務,第一個是定期去做關懷訪視,有時候白天我們會去遊民聚集比較多的地方做訪視,剛好有遇到的話會過去關懷他,另外我們每個月至少會有一次的夜訪,因為白天去看不到人,晚上去他可能就會在那邊睡覺。透過這種關懷訪視我們會提供一些物資,譬如說夏天的時候是盥洗用品,牙膏牙刷、毛巾肥皂這些,冬天的時候就是提供暖暖包、外套、睡袋或者褲子和衛生衣,有時候我們有一些泡麵也會提供給他們。

這是比較主要的工作,因為我們目前兩個社工就要負責整個桃園市的所有區域,個案最遠曾經到復興鄉,觀音、大園、新屋也都有,所以其實整個路程要跑滿遠的,雖然將近90%左右集中在桃園和中壢。我們訪視到這些個案之後,透過每個月定期訪視就會知道他們的身體狀況,列管的遊民有醫療需求的話,我們會請社會局提供掛帳服務,讓他到醫院去做門診治療,這部分他們都不用付錢,由社會局每個月跟醫院結帳,就醫之後通常會有幾種情況,第一是他的身體很差,在外面可能會有危險、沒有辦法自理生活,那我們就會找機構去安置。另一個是他的狀況需要短期休養,之後就可以去工作,那我們就會跟他討論是不是願意來這邊做短期住宿,假如願意的話,在這邊休養兩個月之後,我們就會開始幫他介紹工作。另外有一些是年紀65歲以上或是有身心障礙的,我們會請醫院鑑定他是不是可以申請身障手冊,或直接幫他辦中低、低收入戶的資格,取得補助之後,我們會協助他去租房子,再幫忙申請租屋補助。

再來就是有工作能力的,他就醫後來這邊恢復身體健康之後,我們就會開始幫他介紹工作,當然工作不是一下子就去工廠做24小時輪班那種,我們通常會從臨時工開始介紹,每個禮拜做兩天,再做三天、四天,假如都穩定的話,有些保全工作一天十二個小時,每個月做六天,這樣子從每天領變成月領,月領的話他每個月存的錢就可以做管控,假如三個月之後他們的工作可以繼續下來,也存了一筆錢,我們就協助他去租房子,我們有一個個案之前在桃園,現在在中壢找到一個社區做保全,工作三個月就已經存五萬多塊了,然後我們去協助他租房子,因為他的薪水比較高,大概有三萬出頭,所以可以租到六千塊的房子,他把錢的一部份託給我們幫忙保管,另一部份是拿來付房租跟生活費,就是扣除生活費後盡量不要在身上有太多錢,他怕有太多錢又可能會去買酒喝,雖然放我們這邊沒有利息,可是他假如有急用的話,我們可以直接拿給他去度過難關。

整個服務從一開始到後面穩定就業的部分,可以讓街友脫離原本的生活,我們不會用強迫的方式,因為有些人的工作型態就是去做臨時工,每個禮拜做三天休息四天,他也不想去租房子,這三天的錢夠他四天用,他想這樣做,那我們就希望他至少把身體保持乾淨,這邊提供一些日常用品和洗澡,讓他用很自然的方式去工作,而錢要怎麼運用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他可能會選擇睡在網咖或是公園,當然我們跟社會局都希望他可以回到我們短期住宿的地方,配合之後就自己租房子,可是以一些遊民的用錢觀念來講,他們會覺得租房子這個錢是白花的,租房子要多花四千塊,他不在乎睡在外面。

我們都會盡量去輔導,不過他們的選擇就是要睡外面的話,我們會請他們注意自己的身體。我們有一個個案一直有蜂窩性組織炎,可是不願意去醫院開刀,因為他之前有一次也是蜂窩性組織炎去開刀,醫生評估後就把他的右腳的小指頭切掉了,他醒過來發現小指頭不見了,之後就從此不再去醫院,他怕再去整隻右腳都會不見,可是我們又很擔心,因為他已經六十幾歲了,所以我們後來跟他討論的結果是,他每天來我們這邊洗澡,讓我們知道他還在,假如沒有過來洗澡我們就會請人家去公園看看他是不是怎麼樣了,像這樣的個案,只要讓我們知道他狀況還不錯,我們就不會一直煩他去醫院,互相配合這樣。

我們服務的一些個案,雖然已經有領到低收或中低收去租房子,但因為學歷比較低、年紀比較大,有些人還是滿依靠我們,他們的存款簿會放在這邊,固定會來找我們一起到郵局領錢去付房租,剩下的當他這個月的生活費。所以我們會有一些個案一直依賴在這個外展中心,不過他們的依賴是指在金錢的部分,當然我們會盡最大的力量去協助他們,可是政府的這個方案並不一定是由我們來做,假設換到下一批人來做,我們都必須交接得很清楚,因為這是有關個案權益的問題。

問:聽起來酒是面對個案的時候一個很棘手的問題?

吳:目前在做街友個案的話,比較麻煩的是酒癮和藥癮的部分,現在全台灣很多收容所、安置機構,都不收會喝酒的個案,因為像這種集中住宿的地方,喝酒之後會妨礙到其他人,以我們這邊來講,每天最早要去工作的是四點多就要起床,整裡報紙之後五點出門就要到火車站賣報紙,今天假如收了一個會醉酒鬧事的人進來,晚上一直被吵的話他就不能睡覺了,隔天起來也就沒辦法賣報紙。所以,以我們或像各地方收容所的原則來講,不希望因為一兩個酒醉的個案影響到其他個案恢復正常生活的機會,所以假如他堅持要喝酒,我們會不讓他在這邊住下來,可是他答應不喝酒,也願意工作,我們就會讓他住進來,但住進來之後假如還是有酗酒鬧事的情形發生,我們就會請他離開,因為假如他不離開,裡面的人都會被他影響到,這裡最多曾經住到15、6個人,假如因為一個人影響到其他15個人的話,那我寧可犧牲掉會酗酒鬧事的人,也要讓這15個人可以很穩定地生活、很穩定地工作。





「我們希望社區的民眾不要排斥遊民,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來協助他們脫離遊民的生活。」

問:這些目標和工作,最終的目標和願景都是希望讓街友可以回到社區?

吳:對,外展服務就是到外面展開服務,像人安每天都有供餐,對個案算是到站服務,那我們是要出去看個案,所以叫外展服務。外展服務有幾個目的,第一是可以大約掌握桃園的遊民人數,只能大約是因為有些人會躲起來,有人通報可是我們每次去都找不到人,像我們最近碰到的個案是他有點精神疾病,會突然脫光衣服、在社區裡大小便,民眾通報之後我們過去,可是靠近的時候跟他講我們是社會局的,他就跑給我們追了,我們也追不上,這樣根本就連我們要請衛生局的公衛護士一起去評估他的機會都沒有,因為完全沒有辦法跟他談話、沒有辦法了解他的狀況,可是民眾又會一直通報。

我覺得社區的民眾要有一個共識,就是不要提供他吃的東西和金錢,台灣有很多善心人士,這個遊民在社區住,有些人就是會提供他吃的東西和金錢,另外一些要他離開的人會要求社會局把他帶走,可是又因為有人提供吃的和金錢所以他不肯走。我覺得在面對社區裡的個案,應該是社區裡要先做個溝通,不要再給他吃的東西和金錢,讓他獲得的資源回到人安或是我們這邊,讓我們可以直接面對面的跟他談、輔導他,這樣才有可能進一步做其他方式的處理。為什麼火車站有那麼多街友在乞討,因為真的很多人會給錢,我們這邊有一個會賣報紙的阿伯,五點多就到車站賣報紙,他說看到有人給他們一千塊、五百塊,街友要是拿到一千塊的話,啤酒就可以買十幾罐、可以喝到整個人都叫不醒,今天假設民眾有一個共識,讓這些人可以回到社政體系或民間團體的輔導體系,盡量不要給他金錢,讓他需要物資的時候可以到社會局、人安,或恩友教會,透過這些團體讓他接受到除了物資以外的協助,譬如說醫療、福利申請、安置,這樣才有可能改變他的狀況。

我們協會現在在推一個名詞,就是盡量減少「遊民」這種略帶負面意思的詞的使用,希望可以改叫做「生活困窮者」,不要用街友這種稱呼,我們覺得街友用久了之後就會有些固定的形象框在那邊了,所以協會希望可以推動變成是「生活困窮者」,他們其實是不得已,因為生活太窮了,或是真的租不起房子才會睡在外面,政府假如可以推這些協會一把,利用公部門的力量,例如釋出一些蚊子館,把它改成適合居住的地方,然後交由民間團體去經營使用,讓街友住進來,他每天出去工作回來後有一個聚會的場所,社工可以做團體的輔導,再做個別的輔導,慢慢和他們溝通,也養成儲蓄的習慣,也許半年、一年的時間,有了一些錢可以出去外面租房子,居住在這的這段時間,也邀請很多社區的團體固定時間來跟他們聊天,讓他們熟悉社區的生活,這些社區的人也許就是以後租房子給他們的房東,我們現在希望可以找到這些愛心幫手,不介意他們過去的樣子、不擔心他們會把房子弄髒弄亂,信任服務團體在他短期住宿的這三個月、六個月甚至一年的時間,可以改變他們過去街頭生活的一些習慣,也願意回到正常的居住環境。

我們也希望之後像「呷飽未」這種跟街友一起聊天的聚餐會多一點社區的民眾,假如我們認識更多在地的協會和人,他們可以提供的資源也更多的話,我們這些朋友之後要出去就可以獲得更多社區的支持。我們希望社區的民眾不要排斥遊民,大家可以一起想辦法來協助他們脫離遊民的生活。我們在這邊將近兩年的時間,跟左鄰右舍的關係還不錯,一方面可能是因為這邊住進來的條件比較嚴,要有意願工作或是養病,他們進來也確實遵守了這邊的規定,很努力地復健、復健完馬上去找工作,像我剛剛講的,每天四、五點就起來整理報紙、去賣報紙,附近的鄰居都會看在眼裡,會覺得他們工作很辛苦,對他們的接納程度就會比較高。
我們雖然是接桃園市的委託方案,但協會也希望自己建立一些資源,這些資源可以讓我們在做這個服務的時候有更多地方可以支持遊民朋友。就跟這次黃阿伯要賣咖啡一樣,雖然他現在進度比較慢,那也是因為一開始根本沒有想到他的募資會那麼快達成,所以我們其實有點措手不及,工作變成被進度壓著跑,可是我們還是很希望他很快就可以開始賣咖啡,等這個過程都OK之後,也許又有其他的街友也想再嘗試創業,那我們當然也會去尋求其他的資源,我想這也是協會之後在做這些服務的時候可以努力的方向。




「我們協會現在在推一個名詞,就是盡量減少「遊民」這種略帶負面意思的詞的使用,希望可以改叫做『生活困窮者』。」

問:從事街友服務的工作,對你的價值觀有麼樣的影響?或是對於底層有什麼樣的認識?

吳:做這個工作之前我是在做在做電視節目的攝影和剪接,那時候就是整天趕著去上班,腳步也很匆忙,不會去注意周遭的人,可能那個時候遊民也沒有像現在這麼多,八十幾年和現在的遊民人數差滿多的,遊民人數會增加一方面是景氣的關係,二方面我覺得是台灣開發必經的路程,以目前我們掌握的遊民人數和衛福部的統計,台灣的遊民佔人口比例大概是萬分之一點五,可是在歐美國基都是萬分之十六到二十,所以假設台灣跟歐美國家一樣再更進步的話,遊民人數有可能會增加十倍。

現在回到桃園開始做這份工作之後,騎車的時候就會到處看一下路邊,尤其是會繞到巷子裡面,在看的過程中就會發現到,同樣在桃園市和中壢市,有些地方的建設,或是都市更新的狀況,真的跟新的市區和新開發的地區差滿多的,不管道路的大小或者房舍老舊的程度,其實都有一段差距,這差距是不是和貧富差距有關倒不一定,因為這些舊市區就算房子很老舊,可是地是很值錢的,像這種地方假如都更後也許治安的死角或是死巷就會不見了,取而代之的都是一些很新的大樓,那原本舊市區裡有的特色就沒有了。

後來在萬華上班也是,以前中午休息吃飯是挑最近的地方吃一吃就回來,做了這份工作之後就會特地繞進龍山寺或艋舺公園,甚至到三水市場附近去走一走繞一繞,廢公娼之後也會一直走到華西街夜市尾巴那邊去看一下。很多人說艋舺公園裡面都是街友,但事實上白天的艋舺公園我猜過客至少有上千人,上千人估計有五成都是65歲以上的老人家,他們是所謂的獨居老人,白天不可能待在家裡,依他們可以負擔的消費方式,就來到了艋舺公園這一帶,另外三水市場因為有很多路邊攤,東西便宜,還有些贓物的「賊仔市」,那一帶就是他們和朋友聊天、排解無聊的地方,這些獨居老人晚上吃完飯回家之後,整個艋舺公園立刻人數掉到只剩下幾十人而已,這些人才是真的遊民,白天看不到,晚上人都散去的時候,他們就自己慢慢拿出家當、棉被,每個人分配地方也都已經弄好了,早上五、六點來看的時候他們在收東西,七、八點再過去看,很神奇,他們的棉被收到哪裡都不知道。

我常常特地走到那邊去晃一下,看一下他們的生活習性,之前因為工作很匆忙,現在反而因為工作性質的關係可以放慢腳步看一下這些人,有時候上班的路上騎一騎剛好碰到個案,我會停下來跟他聊一下,問他這麼早在這邊幹嘛,這都是以前不會發生的事。

問:有沒有什麼樣的理念或價值是你最想要傳遞出去的?

吳:我們服務的對象一般人稱為遊民或街友,我們希望社會大眾看待他們就跟看待一般人一樣,他們跟我們唯一的差別就是沒有一個固定的地方居住,他們很多人還是想工作,可是因為年紀、技術、能力的關係,可以做的工作比較少、薪資比較低,他們能夠運用的錢比較少,希望社會大眾可以多寬容、多包容他們一點,鼓勵他們進入到我們的服務體系,由我們來協助他們做規劃,也許我們的規劃並不是最好的,但規劃是希望他們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環境,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環境,那他就跟一般的鄰居一樣了,假如能夠有多一點人回到社區,就少一點人在街頭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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